摄政王身体一僵。
他下颔绷紧,将所有情感都藏起来,只一双眼睛还紧紧盯着皇帝。
但在她冷淡的注视下,他终究步步退开,又来到她面前,单膝跪下,恭顺垂下头颅。
“臣――遵旨。”
自从一百多年前的“南风之变”后,皇权萎缩,臣子对君王的礼仪也相应变更为单膝跪礼。而在共和即将到来的今天,宫中礼仪再度更改,变为普通的欠身礼。
唯有对皇帝最忠臣的臣子,才会行此大礼,屈膝以示顺从。
裴沐按着脖子,转了转酸软的肩颈,细长双腿前伸又交叠,一副全没正形的模样。
但越是这般从容悠闲,越是显出那份冰冷的居高临下。
此时此刻,她只是帝王
而叩拜之人,也只是臣子。
帝王一字一句问“皇叔,朕问你,你幼时流落民间,是谁照看你,又是谁将你带回来的?”
姜月章跪地垂首,恭敬道“回陛下,是先太后救臣于危难之中。”
裴沐又冷道“在你回来后,是谁一直教导你、帮扶你?”
“回陛下,是先太后。”
“那么……”
裴沐挑了挑眉毛,两腿换了一下,双手在身前交叠成塔尖。她似笑非笑问“在皇祖母去世后,又是谁一直扶持皇叔,给你资源、人脉,给你指明一条堂皇大道?”
这个问题问出的刹那,姜月章动了动,仿佛渴望抬头,但皇帝陛下的目光冷冷地压在他头顶,如有实质,逼迫他保持着恭顺的姿态。
“……是陛下。”他声音绷紧,像将所有感情也绷紧,“臣早已发誓,愿为陛下肝脑涂地、死生不顾。臣这一生,都甘做陛下马前卒,任陛下驱驰!”
恐怕谁也想不到……
摄政王姜月章,未来的执政官,人人眼中的大燕皇室叛徒、大臣会议选定的代言人――从始至终,都是皇帝陛下的人。
“很好。”
裴沐站起身,走到摄政王面前。她的裙摆摇曳,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。
一滴汗珠自摄政王额头滑落,像极了一声隐忍的叹息。
“皇叔,你记住,不论朕是男是女,不论朕出身血脉,成就你的人――永远是朕,没有第二个。”
小皇帝高高在上,声音冷如玄冰“朕给你的,是你的。朕不允的,你永远都别痴心妄想。”
摄政王的手猛然攥紧!
他还撑着没有抬头,但发白的骨节说明了一切。
“皇叔,听见没有?”
……她竟然还这样问。
姜月章咬着牙,指尖深深嵌进掌中,才一开口,他却又古怪而短促地笑了一声“陛下……呵,陛下以为,臣要什么?”
他缓缓抬头。深灰色的眼瞳仿佛野兽一般紧紧缩起,锐利专注得令人心中一紧,但是再仔细看去,那分明又只是人类的眼睛。
裴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
姜月章没有起身,却挺直了腰。他就那么直挺挺地跪着,目光也直直地刺过来。
专注之外,还绷不住地流露几许痴意、几分狂热。
“臣……只想要陛下。”他按住心口,声音止不住地柔软下去,“臣对陛下一片真心,如有半点虚假,叫臣天打雷劈、不得好死。”
裴沐没有说话。
她的神情一动未动,身形也一动未动。
唯有双手,悄悄握紧。
“……皇叔,朕问你,你是如何认出朕的?”
她竟然选择直接跳过摄政王的表白,好似没有听到。
摄政王抿抿唇,执拗地盯着她“臣也有问题要问陛下。前天夜里臣酒醉而归,在府中一时浑浑噩噩,对陛下……不敬,陛下为何又不推开臣?”
小皇帝的目光离开一瞬,很快又回来。
“朕行事何须向你解释?”
这好似冰冷无情的回答,却换来摄政王唇边一丝浅笑。
他眼神更柔和了,像夜空无数星云同时转动,星光如海晕开。
“臣斗胆猜测,是因为那一夜,臣在宴席上误饮了含有‘醉芙蓉’的酒。这种助兴之药威力非同寻常,如果不得阴阳调和,虽然也可独自忍耐,却会损伤根基,而臣又绝不愿意对陛下之外的人……”
姜月章的眼睛在灼灼发亮,声音也像透出欣悦的光。
“陛下分明是知道臣的心意,不忍心叫臣受伤,是不是?”
他声音放得轻柔至极,像是害怕惊吓了眼前的人,便一点点柔软如草叶,却又悄无声息向那只羽毛艳丽的小鸟收紧。
“阿沐,你也喜欢我。即便没有我心爱你这般深……你总归是喜欢我的,是不是?”
到这一句,他的神情已经彻底变得柔软。
摄政王仰望着她,神情近乎虔诚,又像一个屏息凝神、等待糖果降临的孩子。
裴沐手指动了动,刚像是要伸出去,却又立即收回,只捏了捏自己的鼻梁。
一个动作里,她眼中涟漪似的情绪就消失无踪。
“看来皇叔是不愿意告诉朕。罢了,下回再说。”她唇角一勾,笑眯眯的,话语中却没什么感情,“看在皇叔哄朕高兴的份上,就不同皇叔计较了。”
她旋身而走“此间事了,稍后会有他人扮作‘张大管事’,皇叔且替朕周全,若有差错,唯你是问。”
摄政王略一怔,匆匆伸手“等等,阿沐……!”
传送法阵微光一闪,皇帝陛下已是不见。
明亮的房间里,只剩摄政王一人,和中间一把空荡荡的椅子。
他呆呆片刻,懊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