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发浸润,他的双肩上也已有了隐约的白色——显然,他已在此地静跪了许久。
烛台切的脚步停下了。
他将怀中的主人放下,想起主人现在特殊的状况,便低头俯在她耳边说道:“压切长谷部。”
——压切长谷部应是曾属于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的打刀。起始于尾张国的织田信长曾被冠以“放浪奇行”之名,而他的这柄佩刀却截然相反,初初一看便知晓它是恭谨克制、极为顺伏的类型。
多亏有烛台切在旁提醒,才不至于让莲沼陷入喊不出名字的尴尬境地来。于是,她便问道:“天冷多雪,长谷部,你在此地做什么?”
茶色短发的青年抬起头来,仅仅看了自己的主上一眼,便重新低下了头,以恭敬之姿说道:“等主上归来。”
莲沼微愣——仅仅是等她归来,就要沐雪在此地长跪不起吗?
“倒是不用如此……”
“主上。”长谷部将身体伏得更低,盔甲摩擦发出哗然声响。他沉声说道:“不知我犯下何等过错,才令主上疏远于我。冒然发问,只是想得知原因。”
话语之间,茶发青年竟然有了扼腕悲痛之意。
莲沼登时僵住——谁来教教她,眼前这个状况该如何解决?
她瞟一眼在身旁假装神游天外、保持微笑的烛台切,又看一眼跪在台阶上、披着一身薄雪的长谷部,不禁在头顶盘起了小乌云——她怎么觉得眼前的场景仿佛是……公开修罗场?
看着自家主上手僵脚僵、快要维持不住仪态的模样,烛台切终于想起了什么,在莲沼耳边说道:“其实……今天轮值的近侍本应是长谷部君,但是主上状况特殊,负责膳食的我就擅自逾越了。”
莲沼:?!
所以这就是长谷部冒雪跪在这里、一脸生亦何欢的原因?!
跪在雪中的茶发青年却忽然抬起了头,说道:“我已然明白了。若果是您让我等待的话,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下去。……只要您还会继续使用我。”
青年的容貌端丽清整,淡紫色的眼眸甫一接触到自己的主上,便快速地移开,仿佛只要多注目一秒,便会使他打破所守戒律。他的面颊上满是认真谨慎之色,仿佛面前所立者乃是一碰即碎的罕世珍宝。那样的神情并非是对待所属物的怜惜珍视,而是由下至上、以侍奉者角度而生的郑重慎微。
“长谷部,先……先站起来吧。”莲沼说:“并不是疏远你,只是我头脑混沌,忘记了今天应该由你当值。既然你已经在此地等候许久,那就继续履行近侍的职责吧。”
烛台切在她的耳边轻笑道:“长谷部君和我可不一样,他不敢接触主上的身体……所以,这段路还是要请主上自己走了。天雪路滑,主上还请注意脚下。”
明明是温柔无比的语气,莲沼却听出了负气的意思——“我不抱你了你自己走吧!”
这群刀是什么情况!
什么情况啊!!
既然杀生丸不愿意以物易物,她也只能考虑其他办法。哪怕阴险恶毒一些,她也是不介意的——即使是血统纯粹、妖力深厚的大妖,杀生丸也必然有着旁人不知的弱点。只要掌握其软肋,想必可以为自己的话语添一二分重量。
雪旁姬的宅邸之中不仅多宝刀名剑,也多各色珍奇鬼玩。其中就有一面镜子,名为“照万华”,虽为杂物,却也因为被束之高阁而变为九九之神。照万华每每提起当年,都说自己曾照遍百物语叙事者、地狱口青行灯,而今它也只不过是一面镜子,负责将千里之外的景色送来。
粗陋的镜面上浮出水波一样的纹路,随即一晃而开,显现出千万里外的景色来。额心着弯月、面颊生妖纹的银发男子立于草叶之中,默然望着山坡下人烟奚落的村寨。
不多时,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朝着某个方向抬起头来。于莲沼的角度看来,就仿佛她的偷窥被他发现了——因为镜中的杀生丸正笔直地望着镜面,清冷的面孔毫无表情,一双冷淡的眼隔着镜面与她对望着。
镜面上泛起一阵水波,杀生丸的面孔消失不见。
照万华不满地嘟囔道:“被发现啦——被发现啦——”
趴在地上的莲沼一愣,手臂支着面颊,说道:“这就被发现了?那不如换一个角度吧。”
照万华重新显景,这回,它照出的是一个七八岁的人类女童——黑色头发、身量矮小,穿着破旧朴素的衣着,赤着一双小脚,瘦弱不堪的面孔上却洋溢着笑容。
“这孩子是……”莲沼想起了她的身份,不由有些惊讶:“这不是杀生丸在林间一刀砍活的小姑娘么?”
没想到杀生丸竟然真的把这个人类女童留在了身边。
还说不是起了善念——没想到杀生丸还是口嫌体正直的类型?
窥视杀生丸很快便会得到警告,而窥视这个人类女童却风平浪静、毫无动静。于是,她便放心大胆地继续偷窥这个小姑娘。不多时,她就从杀生丸的声音中得知了她的名字——“铃”。
她一面观察着镜子,一面偷偷打量着障子纸门外那候在透渡殿内的近侍。半开的莲纹移门漏出他跪坐的一侧身体,即使与主人相隔一扇纸门,他却依旧低垂头颅、恭敬无比,全然不敢有逾越的动作。
烛台切温柔成熟,时不时会有让人忍不住心跳的小动作,相比之下,长谷部显得极为严谨自律。这样的守戒自持,令莲沼又起了戏弄的心思。
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