讥讽并不接话,眉尖上挑,从容反问道:“这是太傅探望病人时该说的话么?”
北辰胤说话嗓音本就低沉,算不得响亮喧然。此时玉阶飞留心他的声音,除了稍带些鼻音,也不见有什么异样。玉阶飞正要再反唇相讥,却嗅到一股不易觉察的辛辣药味,自对面北辰胤的茶盏中缓缓释出。玉阶飞细辨之下,微微敛起了长眉:“细辛?”
“想不到太傅对医药百家,也有涉猎。”
“呀……”玉阶飞长出一口气,露出如假包换地惊讶表情来:“这么说果然是病了?”
北辰胤看他一眼,嘴角微扬:“太傅这话说得古怪。”
这次换成玉阶飞没有界面,顾自把话说完:“哎,细辛可不是随便用得。”他意味深长地注视北辰胤:“细辛镇痛,的确是有奇效,只是此药毒性甚巨,医书皆言每用不过一钱。玉阶飞游历四方,从未见过有人将它泡在水里当茶汤饮用。”
北辰胤眼见玉阶飞嘴上说得调侃,神色却逐渐肃然,眉宇也不自觉地压低。他仍是微笑了一下,比之上一次的略含轻纵笑容,却多出几分安慰的意思:“细辛惯来以根入药,才有用不过一钱之说。茎叶处的毒性要微小许多,再经府内医官反复处理,想来没有大碍。”
玉阶飞听完他的解释,也没有露出赞同或是反对的意思,只是抿一口茶,然后不紧不慢地摇摇头:“我看你府内的卢医官,胆子也是够大。”他说完不等北辰胤回答,又转了话题,悠悠问道:“王爷这一病,惊得满朝文武都坐立不安,唯恐皇城就此变了天色。别人是好心前来探病,王爷又何故尽教人家白跑一趟——便是玉阶飞,也是三顾才得入内啊。”
他这句“变了天色”一语双关,也将北辰胤本已了然的,替人打探消息的来意坦诚相告。北辰胤侧过脸去,慢慢饮着杯中的细辛汤水,沉默片刻,最终还是回答道:“前些日子非是不见先生——只是……”他放下茶盏,心照不宣地望向玉阶飞,知道玉阶飞必能明白他不说出口的暗示:“只是,实在不宜见客。”
这个答案令玉阶飞始料未及。他总以为北辰胤明知会惹太后疑心,还坚持闭门不见,必然有其幕后的理由,也并没有指望北辰胤会将秘密尽数相告,却不料北辰胤数日谢客的原因,竟真是久病不支,又不能让消息走漏——北辰胤几番挑拨竞技场,在皇城中树立暗敌不少。他称病不朝,固然一时让人真假难辨,不敢轻举妄动,但若是当真大病卧床,自是决计不肯让人看到他虚弱的样子。玉阶飞想到这里,微微怔神,将摆放在桌面上的羽扇重新拾起,一贯清越声音也低落些许:“既用细辛,便只是寒热头痛。怎么……竟至于斯。”
“只是不巧拖延数日,未得痊愈而已。”北辰胤语调沉稳地回答他,浑然没有将这次的病放在心上。他面前茶水已经饮尽,草药辛辣的气味没了温水的掩护调和,愈发明显的向四周挥散。玉阶飞放下羽扇,正要伸手去够桌侧的砂壶,却被北辰胤抢先一步提起了壶柄:“多谢太傅美意——这些小事,我自己总还做得。”
“咦,玉某代服其劳,方是探病的礼节呀。”玉阶飞嘴上虽然这样说着,却收回了准备去取茶壶的手,看着北辰胤先将碗盏注满,而后又尽显地主之礼,移近玉阶飞的茶盏替他满上。北辰胤修颀的手指扣在紫黑的砂壶柄上格外显眼,连指节处覆盖肌肤的细腻纹理都清晰可见。玉阶飞注意到北辰胤的动作舒畅而且平稳,除非是对他了解至深,否则绝不会发现这其中所堪堪失缺的,武者惯有的那小半分雄健力道。只有在细辛冲鼻的气味借着滚水直冲上来的那一瞬间,玉阶飞才能从对面男子微蹙的眉间理出一份埋藏至深的疲倦,势如山倾。
北辰胤感觉到了对面的注视,他不习惯这种暴露在他人了然目光下的感觉,即使对方是玉阶飞也是一样。他将砂壶放回炉上,温言道:“太傅既然已经见了人,便可回去向太后交差了。”
玉阶飞于是重又轻松地笑起来:“王爷这是在下逐客令?”
北辰胤并不正面回答:“太傅此行目的已成。今日招待不周,来日我定亲往萧然蓝阁请罪。”
玉阶飞兀自坐着不动,神情认真:“玉阶飞求见王爷,并非全为此事。”
“噢?”
“王爷既然身体欠安,理当好生修养才是。这几日政事,怎都不见延误。”
北辰胤暗忖这必是长孙太后存有疑虑,辗转托玉阶飞前来试探。以玉阶飞的聪明才智,要随口编出几个令太后信服的答案自是不难,他既然懒得动脑,北辰胤便也就事论事地答道:“既受先皇所托,理当尽心竭力,怎能因小病罢辍。”
“事有轻重缓急,”玉阶飞一面轻摇羽扇,一面将目光移到房内床榻幔帐后面,枕侧重迭堆积的公文急报:“再是废寝忘食,也不致勉强至此。”
北辰胤本以为玉阶飞不过是替太后传话,如今听他再三追问,才确定玉阶飞必然意有所指,想要猜测其中的隐射。正在这时他从早晨起就一直尝试着忽略的头痛猛地剧烈起来,耳中哗然炸响嗡鸣成一片,将万般费心神思统统排挤在外。他暗暗深吸一口气,用手指按压住眉心,片刻之后才向注意到异状的玉阶飞缓声答道:“太傅的好意,本王心领了。政务若是积压太久,恐误了百姓营生。”
“王爷说得是,”玉阶飞忽略掉方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