――姜月章,我们一同回家。
他答应了。
他握住她的手,也握住此生唯一的梦。
那时候他还不知道,四年之后,这个梦就碎了。
她死在冬日一个晴朗的下午,天空是她喜欢的样子,淡蓝中浮着些不多不少的云。这是她自己说过喜爱的模样。
清晨时,他就发现了预兆:她向来起得很早,这两年愈发沉眠梦境,却也不会延迟太多。
但那一天,她一直沉沉睡到接近午时。
他就坐在床边,守着她。大多时候他动也不动地看她,只不时又轻轻碰一碰她的额头、脸颊、嘴唇……然后,要到最后,他才敢鼓起勇气,用指尖碰一下她的呼吸。
每当她的呼吸吹来,他都会感觉心脏上缠绕的荆棘缓缓松开。但很快,当他凝视着她紧闭的双眼,布满尖刺的荆棘又卷土重来。
真奇怪。当年神木之心被剖去半颗,他日夜感受锥心之苦,却不以为意;现在心疾治愈许久,他近来却越发感到心痛难当。
真奇怪。
他俯下身,轻轻在她唇上一吻。
“真奇怪……阿沐。”他低低地说,分明叫出了她的名字,却又显得很茫然,像是不知道在对谁说。
等了很久――又像一瞬,她睁开了双眼。一些雾气蒙在她眼中,像梦里的迷雾侵蚀了现实,又遮蔽了她的视线。
她会看不清他么?
他一边想,一边又去吻了吻她的眼睛。
“阿沐,你醒了。我以为……”
以为什么?
心脏上的荆棘猛地收缩一刻,疼得他惶然住口。他不该说的。
但她看来的神情,却像什么都明白。
她伸出手:“姜月章,陪我出去走走吧。”
他就弯腰将她抱起。她亲密地搂住他的脖子,在他脸颊一吻。
亲密的,没有任何罅隙的,温暖柔软的……
每一个认知,都让他更痛。
那一天的扶桑被冰雪妆裹,如大幅静止的图画。无数小黑点来来去去,就成了生活在图画里的人。
一路上都有很多人向他们行礼,而女人们尤其会用亮晶晶的眼神望着她。
她们之中,有的是祭司家眷,有的是普通族民,还有很多是曾经的女奴。有扶桑的,也有外来的。
她们常常会捧来各种各样的食物、织物,说:
“大人,请用这个。”
“大人,试试这个好么?”
“大人,上次您教我的巫术技巧,真的很好用。”
“大人……”
阿沐总是轻易就能获得许多人的喜爱。过去她扮作男子时是如此,而今恢复女子身份亦然。
女人们爱戴她、亲近她,将她同时当作神灵和自己的亲人,源源不断地送来各式各样的东西,有些有用,有些没用,但都被她珍重地放在他们屋后的小仓库里。
她有时候会高高兴兴地走来走去,将那些杂物翻得乱七八糟,结果又不想收拾,便会耍赖地喊:“姜月章,姜月章,你来收一下!”
他望着她,又仍在想着所有关于她的种种。
但那个中午,她失去了那样欢乐的氛围。人们望着她,担忧远大于喜悦。
于是他知道,人人都看出来了。
她却像一无所觉,如常地笑着、和每个人说话,有时还突然扭过头亲他一下,再促狭地盯着他,看他是否脸红。
她总是喜欢当众捉弄他,以让他手忙脚乱、慌乱不知所措为乐趣,而且从不厌倦。
他过去总是有些无奈,甚至有点头疼;他会拍拍她的头,让她别闹了。
可那一天,他很想配合她。他愿意配合她,只是从未做过,竟一时不知从何下手。
他思索得太久,而机会总是转瞬即逝。直到他们一路走到了学堂的边缘,他也没能做出任何她期待的反应。
“阿沐。”他感到懊恼,试图说些什么能让她高兴的话。
“嗯?”
她从他怀里抬头。
倏然间,这张噙着笑的面容便夺去了他所有注意力。他不得不凝视她,用目光逐一描摹她秀丽的眉眼、挺直又线条细腻的鼻梁,还有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。
他的阿沐总是美的。那是一种凛然不可逼视的美,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、男人与女人之间,如明月清风、云气纵横,令人见过便不能再忘。
即便是临近最后的时刻……也同样如此。
“阿沐……”
他忽然就说不出话,不得不继续沉默。
但是,这样无趣的沉默也能让她笑出来。她以她特有的口吻取笑了他一句,接着说:“姜月章,让我站一会儿吧,我想自己走一走。”
她总是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,就像当年她总是叫他“大祭司”,只有生气时才叫他“大祭司大人”。
每次她都叫得清楚、干脆,像伸手从檐下折断一支冰棱,清凌凌的一声,就让他心中一个激灵,像从蒙昧和混沌中被唤醒,看见了她眼中折射出充满光芒的世界。
唤醒他的光独自在雪地上行走。她背对他,低着头,专注地去踏出步幅相等的脚印,过一会儿,她又去摸一摸边上的树木。再过一会儿,她又去看下方那座砌成没几年的学堂;那里刻着法阵、符文,还有孩子在打雪仗,男女都有。
她的那位至交好友,妫蝉,也同姚森在那里玩耍。他们二人一个是将军、一个是扶桑国第一位皇帝,现在却在那里疯成一团,又笑又闹。再过不久,突然,他们却又发生了争吵。
最后妫蝉一怒甩手而去,徒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