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点了,路健民也该回家了。
不一会,上楼的脚步声便响起。
路昂听得出是路健民的声音。
他坐在沙发上,心脏突然狂跳个不停。
上次见路健民,已经是两年前了。
路昂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,眉皱的更深。
他听清了,那脚步声,越来越沉重。
路健民的确老了,连脚步声都变的闷起来。
路昂突然想起他小的时候,坐在这个位置看电视,还竖着耳朵听路健民回来没有,每次路健民都是跑上来的,一口气跑到六楼,都不带喘。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那轻快的脚步声,变的这么沉重,像抬不起脚一样,每一步似乎都在挪,很费力。
锁眼转动的声音很清晰,路健民在开门。
推门进来,路健民很显然吃了一惊。
他发了那么久的邮件,路昂一封也没回过,这时候,他突然又出现在自己面前。
路健民拿着钥匙的手抖了抖,脸上的诧异也瞬间变成了惊喜,然后又消失,重新回到故态。
他把钥匙往鞋柜上方一放,换着拖鞋问:“什么时候回来的。”
“刚下机。”
“哦。”
路健民哦了一声,趿着拖鞋往卧室里走,进去没多久,又重新出来,看着路昂问:“吃什么?”
路昂没有回答,只是问了一句:“你找我有什么事?”
“没什么。”路健民站在沙发旁边,“我听王教授说你要回国做调研,所以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。”
“哦。”
路昂没什么表情,突然站起来,“还有事吗?”
路健民似乎有点恼火,可毕竟两年未见,面对路昂,他总是心里愧疚,所以怒火压下去,路健民声音很低:“吃完饭再走吧。”
路昂摇摇头,“算了。”
“你……”路健民不满意的看着路昂,只觉得头疼欲裂,有很多话要说,可看见路昂的那张脸,路健民把所有的话又都吞了下去,最后只说了一句:“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,我和王教授还算有交情。”
路昂听完,笑了一下,他双手插在裤袋里,眼睛看向路健民,笑声短促,从鼻腔里发出,让听到的人,有些不舒服。
路昂看着路健民:“不需要。以前你没有管过我,以后也不需要。”
路昂说完,就往门外走,走的时候,手碰到裤袋里的钥匙,想把钥匙拿出来还给路健民,至此断的干干净净,可手碰到那冰凉的钥匙圈,似乎又听到了二十几年前,路健民从一楼跑上来的声音,轻快的步伐,他的笑声,还有清脆的开门声,以及那一句:儿子,爸爸回来了。
路昂脑子乱的要死,那冰凉的钥匙圈在他手心里暖热了,最后,还是没有掏出来,决绝成那样,路昂做不到。
他拉开门,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路健民看着路昂离去的背影,心里一阵发酸。
那么多年过去了,那个曾经每天都围着他转的小男孩,再也找不回了。
路昂走出小区,穿过那个他曾经走过不知道多少遍的胡同,脚下的柏油路因为白天晒的发烫,现在从脚下传出一股股土腥的闷热直扑面门。
胡同中间有家小卖铺,这么多年了,依旧还在开。
路昂停下脚步,看着那个门口挂着一盏白炽灯的小店。
没有门头,也没有名字。
木门敞着,上面挂着各种贴纸,还有一些海报,卡片。
路昂看了一会儿,才往小卖铺走。
看店的是个男孩,大概是初中生,手里拿着手机在玩游戏。
路昂在小卖铺门口停下,站了几分钟,那男孩都没注意到他。
“拿根冰棍。”
路昂开口。
男孩头也没抬,指了指门口的冰柜,“自己拿。”
路昂走过去,打开冰柜门,里面是各式各样的雪糕和冰激凌。
往下翻了翻,路昂找到小时候吃的那种老冰棍,当时五毛一根。
“多少钱?”路昂拿着冰棍问。
男孩迅速抬眼看了,又立刻低回去,继续玩游戏,“一块。”
付了钱,路昂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吃起来。
他看着这条胡同,又窄又短。
可是,在他7岁的时候,路昂一直都觉得这个胡同那么长那么宽。
他整日在这里玩耍,叫上五楼的小男孩,二楼的小姑娘,还有一楼住的比他们都大很多的大哥哥,几个小朋友总会在这个胡同里跑来跑去,有的时候玩捉迷藏,有的时候玩过家家,偶尔还会打架。
路昂对那时候的记忆已经快没有了,不过,最后一次,邹红牵着他的手,从这个胡同走过的时候,路昂记得无比清晰。
那也是个夏天。
和现在一样燥热。
邹红一只手拿着包,一只手牵着路昂,从这里走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