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云英的眼里,省城的什么东西都比十八户好。就连姐姐的大肚子显得也颇有福气,就连卜宁那凹兜脸也亲切可爱,就连那玉米粥也又甜又香,就连那摇摇欲坠的古屋也温馨如春。美丽的梦时时呼唤美丽的憧憬。省城的天好。省城的地好。省城的人好。省城的物好。省城的一切比十八户好。自己也一定会变好。
怎样才能变好,仍然是梦,梦,美丽的梦,给人以朦胧的甜蜜,热烈的追求。
天已发亮。墨染似的屋顶,斑驳的墙皮,坎坷的地面,瘸腿的破桌,渐渐都在晨曦中露出各自的面目。
盼弟的破屋,云英却视为“仙阁”但她更向往那安着明晃晃大玻璃的高楼。她逗卜宁:
“姐夫,你整天给人家盖大楼,不能跟当官的说说,分给咱两间住?”
云英虽然比卜宁高半头,干活比卜宁力气大,但她很敬重他,因为全家只有他才真是省城人。只有他才是真正的商品粮。纵然他是临时工,也不减她对他的尊敬。省城的临时工,在她眼里比省长还伟大。
真正的省城人卜宁听了小姨子的问话,颇为自豪的笑了。他笑小姨子想入非非。笑她对城里分房一窍不通。洋楼是随便要的吗?那都是给什么书记、经理,或什么“长”准备的。老百姓住得起?他又狡黠地一笑,“云英,有办法了。”
云英急忙问:“什么办法,快说。”
“给你找个当官的婆家,一定会住上洋楼”
别看卜宁在修建队,跟人说话那样自卑,吭吭哧哧像个受气的瘪三。可是在盼弟和云英面前,他似乎成了男子汉大丈夫。人也自尊了,嘴也乖了、脑也灵了,话也有意味了。尤其他的笑,比动物园的大猩猩笑的还有意思。
云英没顾上欣赏他的笑容,羞得低下了头,红着脸,回一句从省城学来的文明话:“去你的!”
盼弟望着学乖的小丈夫和兴致勃勃的四妹子,猛然感到寂寞的小屋有了生气。但云英要“洋楼”使他想起自己的破屋。夏天下雨,把被子全漏湿了。要翻修,她没钱。再不修,漏雨别说,屋顶塌下来怎么办!
卜宁脑瓜虽然混钝,也被老婆弄得尴尬。吃商品粮的干部子弟,住这样的房子,着实窝囊。
第6章菜农队长
上午卜三队长带领三名妇女,来温室施肥,潲水。三个女人一台戏。叽叽嘎嘎,说笑没完。一个漫不经心地向菠菜根部撒尿素。两人手提喷壶,淅淅沥沥洒水。透明的小水珠,在油绿的菠菜叶上簌簌滚动。有的地方干巴巴,有的地方积了洼。她们只管仰脸说笑,水洒在什么地方,她们并不在意。
卜队长监工并不认真,也不愿费心。更不愿对三个女社员挑眼拨刺。他尽心和醉心的是,如何和她们在一起说笑,与她们逗闹。他不爱看电影,也不爱看电视。他说那些玩意儿都是假的。他爱和女人在一起拉排子车、锄地。
卜队长,名叫卜三。绰号“猪八戒”。此号既有“丑八怪”的意思,又有“好看媳妇”的内容。他的长相,颇引人注目。谁看见都会暗叫一声“真够呛”他的脸黑而长,满脸苍蝇屎雀斑。两个黄眼珠一大一小。鼻子尖尖。下唇上翻。只因这副“贵”相,直到二十八岁,才找到一个“真够呛”的老婆。那女人有心脏病,整天吃药,又黄又瘦,人称“黄病瓜”,连孩子也生不出。她没给卜三带来夫妻之乐,倒给卜三增加了“偷花盗柳”的奢好和色胆。
在“上山下乡”的年代,曾有个俊秀的北京姑娘插到他队。卜队长以生产队长的身份,对她特殊照顾。派轻活,多计工,多分钱,送点心。那姑娘很懂礼貌,好脾气。说话爱笑,一口一个卜队长。一天晚上,卜三派她一块浇地。那块茄子地里只有他和她。她俯身开畦,亲切的和他说笑。他猛然上前把她抱住,一双狼爪般的手摸弄她的**。她愤怒了,大嚷:“你干什么?放开我!”姑娘的厉声抗议,提醒他这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。但强烈的性冲动代替了理智,他狠狠地将她按倒在地。女学生发出惨烈的呼叫:“救命呀,救命呀!来人哪,快来人哪!”响亮的的喊声,震动了寂静的田野,顷刻间,等待浇地的人们纷纷赶到……
便宜没捞到,却坐了二年班房。
不过,卜三也有“英雄史”他父母早丧,室如悬磬。贫穷给他带来一块革命的“金牌子”他找女人,都嫌他丑。他参加“红卫兵”闹“革命”却没人敢拦。他组织了“打狗队”,大打“走资派”和“牛鬼蛇神”。他斗得最猛,打得最狠,很快升为“打狗队队长”。“黑五类”、“走资派”谁看见他都要低头哈腰。支书斗倒了,大队长斗垮了。他夺了大队的权,当上革委会主任,后为大队副队长,兼任第一队长。生产队每个人的命运,都由他控制。工分多大,农活轻重,下晌早晚,全由他说了算数。生产队的立法行政大权握于他手。
权力,可使丑恶的灵魂得到“尊敬”可使丑陋的相貌得到“情爱”。
小王庄人只要留心,就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。每当夜静的时候,会有一个幽灵游进村南看菜小屋。这个神秘的幽灵,谁都知道是“烂花”